艺术学院毕业之后的几年里，我开始理解一件事，那些在各自领域 取得了一些成就的朋友非常纠结地意识到：他们的生活正是自己不想问 的问题的答案。当我第一次教经济学时，我打电话给一位朋友，就叫他 本（Ben)吧，请他帮助我理解什么是转移定价（transfer pricing)。（转 移定价指的是在企业内部建立内部市场，有时也是跨国公司用于在低税 率国家实现利润的工具。）他跟我讲了一番国际税务策略，我还是糊里 糊涂，之后他对我说：“你知道吗，我一直想当一名室内设计师来着。” 然后，便恶作剧般地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无疑这是对窘境的一种解嘲，但并不表示本应该停止做税务策划师， 转而去当室内设计师，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两个领域确实存在很大的 差异，但唯一的差别其实是薪水的多少。更有意思的是，要设法揭示两 个领域都吸引他的潜在道理，以便他能清晰地提出一个灯塔问题，从而 借助导航，顺利地通过二者之间的灰色地带。

很多人的兴趣被黄土埋了半截，这在我与之交谈过的艺术家中间并 不罕见。他们进行了很多惊人的创作，但若坦诚地跟他们交谈二十几分钟， 他们就会说：“你知道吗，我其实内心一直想做我没有做过的其他事。” 即使那些按照专业分类致力于追求“艺术家”头衔的人也很难专注于自 己最喜欢的事情，并且往往还要投入很多的资金。在某些方面，就像

 

新闻记者会把导语埋没在报道之中那样，我们会置最重要的事情于不顾, 专注于不重要，但当时看来似乎紧急的事情上。

了解你的灯塔是发现自己已被埋藏之兴趣的一种方法。不要选择像 银行家、瑜伽教师、室内设计师或转移定价专家这样具体的职业道路， 要在更深的层次上加以理解，而不是停留在自己相信的和与自己一致的 层面上。灯塔问题是你的真实性如何在世界上呈现的试金石。

早期跑步是为了躲避地痞，后来看到安德松和伍德森在白城体育场 赛跑，无论班尼斯特出于什么心理，他选择了与4分钟极限搏斗。“这 有可能吗？”是他的灯塔问题的叙事结构。许多灯塔问题归结为证明某 事是可能的，或问“如果……那不是很酷吗”的共性所在。

然而,对人、组织和整个社会运动来说,灯塔问题呈现的形式更加具体。 它们可以是特定的学科，也就是说它们源于你的工作所在的领域，比如 科学、安全、贸易、教学、儿童养育等，或者产生自对环境的反应，即 是“哪儿扎根，哪儿绽放”版本的创造性。

正如我们即将看到的那样，计算机程序员惠特菲尔德.迪菲（Whitfield Diffie)是一位开拓性的人物，他的故事体现了具体学科的灯塔。律师路 易丝•弗洛伦库尔（Louise Florencourt)的故事阐明了 “哪儿扎根，哪儿 绽放”式的灯塔之路，而这条道路产生于责任、能力和环境。

20世纪70年代，惠特菲尔德•迪菲发明了公共密钥加密法，从根 本上重新定义了计算机密码的破译。他的方法是将密码设置成两个密钥， 一个是公共的，另一个是私有的，二者结合才会起作用。该项技术是他 与马丁 •赫尔曼（Martin Heilman) 一起开发的，为因特网上的隐私保护 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史蒂文•利维（StevenLevy)曾在《连线》（Wired) 杂志及其《加密》（CWto)—书中写过迪菲，用利维的话说，“将密

 

钥分开”是“自文艺复兴以来最具革命性的加密概念”。

就像班尼斯特的贡献一样，迪菲的贡献始于自己特殊的故事。10岁时， 他费力地从头到尾读完了《太空猫》{The Space Cat)，在那之前，他 没有读过书。上五年级时，他的老师科林斯（Collins)女士上了一节破 译密码的课，大约就在那时，他的灯塔问题开始在他心里扎下了根。迪 菲被迷住了，他要求在纽约市立学院（City College of New York)工作的 父亲把图书馆中有关密码学的书籍都借出来。迪菲把所有的书读了个遍, 它们既有写给成人看的，也有写给孩子看的。

若激发到他们头脑中固有的兴趣，便会一发而不可收，不可阻挡， 但对于纯粹是分配给自己的任务，则缺乏耐心，我们大概都认识某位迪 菲这样的人。迪菲是那种感觉学校生活枯燥，容易在课堂上走神的学生, 但标准化考试成缋优异，被招入麻省理工学院（MIT)学习。在这个特 定的环境中，他对密码学的兴趣幵始培养起来。

 

1965年，迪菲从麻省理工学院毕业，当其时，与纯粹的数学追求相比,

计算机编程仍被认为是俗气的新贵。斯坦福大学在1965年才刚刚建立计 算机科学系。然而，与此同时，因特网萌芽，美国政府的隐私政策引起 人们对保护隐私的高度重视。

 

麟最初选择为挂靠麵咖:的MITRE公司做计算机编程麵究工 作，从而避免被征兵，送往越南战场。美II国防部高麵究计划局（ARPA, 后来的DARPA)只是为因特网奠定了基础。试验性的ARPANET釆用 刀组乂换，通过电子网络将研究型大学连成一个共同体。因特网的前身 已初露端倪，20世纪60年代，其基础版本接受测试，并于70年代初扩容。

当时，研究人员自行决定是否与国家安全局（NSA)合作，美国计 算机科学和密码学的研究走向了两个方向。国家安全局向IBM这样的公 司提供一个浮士德式的交易：与我们合作，我们会分享所有绝密的研究， 但你永远不准发表之后你独自发现的任何技术，或者独立研究，也不会 知道我们已经解决的技术内容。

迪菲没有接受这种交易。正如他后来所说：“我一直认为一个人的 政见和他工作的特殊性是密不可分的。”迪菲的灯塔问题因其兴趣、天 赋和环境的特殊性而浮出水面。用他妻子玛丽.费舍尔（Mary Fischer)

的话说，他的“戏剧的主要问题”是：“置身于一个到处是不可信之人 的世界，你如何与一个值得信任之人做交曷？”那个问题拉着他向前迈进。

迪菲成为一个研究个体户，并开辟出一条独创之路。他先后开过几 个版本的日产达特桑510( Datsun 510),来往奔波于美国各地，阅读 所有他能找到的书籍，并会见神秘人物，费舍尔那时还是迪菲的未婚

妻，她认为“确实充满了刺激和悬疑 那些用大衣遮着脸的人 想

知道……他是如何知道他们的名字的”。

通过一次偶然的介绍，他最终遇见了马丁 •赫尔曼，就是将要 与他合作的那个人。在IBM时，迪菲曾拜访过艾伦•康海姆（Alan Konheim)，但他以国家安全局为借口，不愿与迪菲分享自己的研究，但 康海姆决定告诉迪菲提出同样问题的其他研究者的名字。那个人就是赫

 

尔曼。两人见面，赫尔曼雇用了迪菲，以便他们能继续交谈。

就像哈珀•李和罗杰•班尼斯特一样，迪菲发现自己在人生的这 一阶段置身于草丛之中。他当时30岁，在加利福尼亚居住，名义上是 赫尔曼的研究助手。他和玛閱为一位人工智能先驱约翰•麦卡锡（John McCarthy)代为看管房子，并照看麦卡锡的女儿。一天晚上，迪菲感觉 情绪低落。他想放弃。玛丽说：“他告诉我说他应该做些别的事情，他 这个研究者当得太落魄了。”

碰巧第二天迪菲心有所悟。作为埃及古物学者，玛丽当时为英国石 油公司工作。如往常一样，他慢条斯理地为玛丽做了早饭。下面是迪菲 对自己实现突破那一刻的描述：

我记得很清楚，第一次想到它时，我正坐在客厅里，然后，我下楼 去取可乐，几乎失去这个想法。我的意思是说，正是这一刻我在想着什 么东西。它是什么呢？然后，我想起来了，再没忘记。

那个想法是一种破译密码的方法，即“拆分密钥”。开发这种技术 让迪菲和赫尔曼花了很长的时间，但一个拥有独创性思维和头脑有准备 的人产生了顿悟，而且这个人已经围绕着关于隐私和信任的灯塔问题前 行多年，并穷其一生不断探索它。

迪菲的故事表明你的灯塔是如何从你最特殊的经历和最被认为理所 当然的基本信仰中显露出来的。这些经历过的故事其意义可大可小，大 者如解决社会问题的隐私保护，小者如义不容辞的家庭责任感。

在迪菲的故事中，你还会注意到推和拉的存在。他的灯塔问题指引 着他的探究，但他也对自己历史重任的迫切性做出了回应。

 

这种驱动和接受能力的混合对于停顿很重要。与环境相应答而发生 的创造性过程与从疯狂的专注中产生的过程同样重要。还记得约翰•科 沃德吗，他就是前言中介绍的那位飞行员。在引擎失灵后，他将英国航 空公司的一架客机降在了草坪上，他的机智在于反应迅速。他在完全没 有剧本时进入了创造性的空间。

在更为日常的生活环境中，路易丝•弗洛伦库尔具体表达了真实性 和责任感共同构成灯塔的方式。路易丝（弗洛伦库尔小姐）是南方作家 弗兰纳里.奥康纳（Flannery 0’ Connor)的表妹。佐治亚州米利奇维尔 (Milledgeville)的安达卢西亚（Andalusia)是弗兰纳里•奥康纳的家乡, 当我在那里就日常生活中的创造力发表演讲时见过她。弗洛伦库尔小姐 头戴牛仔帽，身穿牛仔服，看起来优雅而精明能干。她的年龄已经不小了, 但问年龄是不礼貌的。演讲之后，弗洛伦库尔小姐走近我说：“你知道吗， 我一直想当艺术家，却成了律师。”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在她说自己是一名律师时，她是哈佛大学法学 院毕业的首届女生。我认为这是一个处于B点世界的艺术项目。作先锋 就是一个艺术项目。在不允许女生就读哈佛大学法学院时，她就处在A 点世界。之后，她就成为创造B点世界的一部分，在B点世界，很多女 生认为去法学院读书似乎再正常不过了。

后来通过通信，弗洛伦库尔告诉我她在大学主修政治学，但选修了 很多艺术史和美术课程。毕业后不久的一个夏天，她在纽约的哥伦比亚 大学选修了绘画课。她写道：“教授选了我的水彩画，作为在西格拉姆 大厦（Seagram building)大厅展览的一部分，这是我作为艺术家生涯的 顶点。”她喜欢艺术创作，但也参加了法学院的入学考试。“我的想法是, 法学学位可为生活提供出路。若当‘艺术家’，我能预见自己会躲在阁

 

楼里挨饿。而当艺术史学家，我能预见自己会在博物馆的地下室里为绘 画和艺术收藏品拂拭灰尘。”

在某种程度上，弗洛伦库尔小姐的故事不禁让人想到：如果哈珀•李 听从了父亲的劝告，没有从法学院辍学，成为一名律师，那会有什么事 情发生。

弗洛伦库尔小姐的创造性大冒险在她退休之后展开。弗兰纳里•奥 康纳的母亲让她搬到米利奇维尔，帮助她维护奥康纳的遗产。回顾往事， 弗洛伦库尔小姐说她选择读法学院是出于现实的考虑。退休时决定到米 利奇维尔是为了填补一项空缺。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不同形式的艺术，不 同形式的职业和再造。弗洛伦库尔小姐的灯塔来自于她对责任感和服务 同样真实的信念，渴望养活自己，并有能力将自己的才华运用到所需的 地方。

认为灯塔问题仅限于是天上掉馅饼的艺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这 会形成一些偏见，即艺术是一种休闲式的追求，并不是平常过日子的必 需品，以及艺术家是一些不切实际的天才。用著名经济学家和英格兰艺 术委员会第一任主席约翰•梅纳德•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 )的话说； “妖气把他们吹到哪里，他们就走到哪里。”

对于职业艺术家和其他人来说，你的灯塔可以S立在必要性的地基上。 它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它从你作为在任何环境下能发现自我的 一个人的正直和整体性发展而来，一架失速的飞机，手握法学院的录取 通知书，接到家人的电话赶来帮忙，或两眼向下盯着跑道，一听到发令 枪响就会突然冲向前方。

当临终关怀护士邦妮•韦尔（Bonnie Ware)记述临终之人吐露的人 生遗憾时，提到最多的是没有为了追寻自己的理想而生活。忠于自己的

 

理想而生活有这样一种简单的做法：不断提醒自己什么是对你重要的那 个问题，无论这个问题源于责任或可能性，也无论它看上去大或小。相 信必有一个独创性的贡献需要你去做，你可以将自己的出发点固定在一 个问题上。